【CPP114】訊：2009年6月-7月，我受單位委派，赴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國際與公共事務學院短期進修、考察。在我們每天上學必經的地鐵口，都有厚厚一打免費報紙放在簡易的報簍里供行人取閱，有時還有報童吆喝派送。在住宿的旅館，每天清晨，推開房門，都有一份《今日美國》日報靜靜地躺在那里等你拿走。在西餐廳的柜臺，在大街小巷，免費報紙隨處可見。
 

　　現狀

　　“付費報紙是否在發行上遇到了麻煩?”在全球報業的領頭羊紐約時報社，我就此問題向時報網站負責社論和新聞的羅伯特先生發問。他回答說，作為高端讀物的時報在賓館、航班上是有派送，但那也不是免費發行，而是以比較低廉的價格與對方合作。
 

　　就在我們到訪的前幾天，《紐約時報》的零售價從1.5美元調高到2美元。時報國際發展研究部的安德森女士解釋說，調高零售價后，讀者并未流失，忠實讀者依然愿意花錢購買，發行的收入在增加，彌補了廣告量下降的部分空缺，時報在發行上面賺的錢，已經可以負擔發行成本了。
 

　　事實是，自2008年以來，《紐約時報》發行量下降，廣告份額大幅流失。至去年年底，公司債務總額超過10億美元。為渡過難關，2009年以來，這家有著158年歷史的老牌嚴肅大報，前所未有地在新聞黃金版面頭版刊登收費商業廣告，并宣布出售公司位于紐約曼哈頓52層的總部大樓的近半樓層，以籌集2.25億美元緩解資金緊張，同時解散一個部門，裁員530人。
 

　　大名鼎鼎的報業巨頭尚且如此，其他報紙的困窘就可想而知了。美國報刊業正在經歷上世紀大蕭條以來最大幅度的滑坡，上百家報紙倒閉。給美國報刊業以猛烈打擊的是兩股力量：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新媒體和金融危機。新聞網站、大型門戶網站奪走了許多昔日讀者的眼球，新一代的受眾更愿意從網絡、手機上獲取新聞和資訊--迅捷、海量、互動，還免費。與15年前互聯網進入大眾生活時相比，美國的零售日報的總發行量，已經從6200萬份降至4900萬份，數百家報紙被迫停止了印刷。而各大報紙電子版的讀者，卻從零激增至7500萬人，然而，這7500萬人，絕大多數是不會給報業公司支付任何費用的。金融海嘯則嚴重沖擊了房地產和汽車等曾經的廣告大戶的生意，這直接影響到他們在報紙上的廣告投放量。
 

　　救贖
 

　　對于紙媒來說，生存所面臨的最大問題是成本。關掉一些報紙，賣樓還債，至少可以減少巨額虧損，贏得喘息的時間。讓報紙“瘦身”，縮小報紙的尺幅，瘦瘦長長的，標題的字號也明顯小于過去，取消中縫內容(因為中縫實在是太窄了，已經難以刊登內容)，以節省紙張和印刷費用，重量變輕后發行成本也會有所降低。那些昔日的報業貴族們前所未有地放低身段，或在一向刊登重大新聞的頭版刊發商業廣告，或開辟網絡版縮減紙媒的印刷，或開展各類營銷活動，或以各類特刊和有趣故事吸引讀者。
 

　　權威解析新聞。白發蒼蒼、走路顫顫巍巍的班主任唐納德o約翰斯頓先生，是位八十高齡的和藹老人，每天主持課程，跟我們一起上課。在他講授的《平面媒體的生存之道》課程中，這位前《紐約時報》編輯記者、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的退休教授，以捍衛紙媒尊嚴的口吻說，報紙產業是整個新聞傳媒產業的領頭羊，報紙涵蓋了其他媒介所有的內容，是推動民主政治的動力，其他媒體產業通常都不具備這個能力，他們更依賴于報紙�！都~約時報》上刊登的故事，常常被電視采用。一些嚴肅的政經話題，如中東問題，國家之間對話渠道不通暢，報紙就起到了這個作用。民眾還可以通過讀報，了解政府高層官員的想法。美國總統大選時，人們往往更傾向于從報紙中獲取意見。作為老牌的時報人，傳統型讀者，約翰斯頓先生認為，時報的優勢是有比其他媒體有更多的記者和研究員，他們寫出的文章能夠深度解析新聞。金融危機發生后，由于大量裁員，時報的這一優勢受到了一定的影響。
 

　　盡管如此，時報的內容優勢依然是其他媒體所不能及的。在《紐約時報》，我問羅伯特先生，遇著9o11、飛機在紐約哈迪遜河成功迫降這樣的突發事件，電視、廣播、互聯網24小時不斷刷新內容，作為每天出版的日報，要到次日才能跟讀者見面，時報的優勢何在?羅伯特先生說，應對突發事件，時報有不同于其他媒體的處理方式，那就是深度解讀新聞，我們的價值在于調查、研究，即便人們已經知道了一些事情，也還是愿意去買報紙，以了解更多的細節，更獨到的見解。
 

　　堅持本土策略。據約翰斯頓教授介紹，美國有日報1500家，全國發行的報紙極少，絕大多數是做當地新聞，其中七成的發行量低于25000份;周刊有6800種。
 

　　更加注重可讀。以往，《華爾街日報》術業有專攻，全力打造權威金融資訊和財經分析。自從東家易主為默多克以后，《華爾街日報》發生了變化，增加了新聞和文化方面的內容。為吸引讀者，一向以嚴肅、權威面目出現的《紐約時報》，也開始在頭版刊登商業廣告、本土故事和圖片了。
 

　　實施分眾傳播。在《紐約時報》考察時，安德森女士向我們展示了時報在全球的不同版本，墨西哥版、西班牙版、日本版、中國臺灣版。
 

　　在約翰斯頓教授看來，一些顯而易見的能夠幫助報業解困的辦法，有些報紙在做，但也有一些報紙不屑于去做。比如依托品牌，凸顯報業文化，開展針對不同人群的活動。這位資深報人饒有興致地列舉了以下這些：
 

　　--名人效應。在文章的下方，署上讀者熟知的名編輯的名字。
 

　　--舉辦講演等活動。以20-25美元出售活動門票。
 

　　--出版特刊。按照不同人群的需求，出版各種特刊，每天一種，相當于某個領域的周刊，如房地產、財經、汽車、教育、科技、家庭。過去的特刊往往比較單調，廣告痕跡較重，現在的特刊為吸引讀者，增加了一些新穎的故事。比如一個房地產特刊的封面，是一個女子站在一座房子前的圖片，內頁延伸的故事，就是這個女子的買房奇遇記。很多人就是沖著特刊來買《紐約時報》的。
 

　　--分類欄目。重大事件、天氣、娛樂、體育、商業，等等，分門別類，不僅以版面，還以欄目的方式呈現。
 

　　--照顧到小眾。比如圍棋的棋譜，填字謎。過去，報人視報紙為新聞紙，這沒錯，但是現在報紙的功能拓展了。有些家庭主婦，往往為了一張報紙上的字謎游戲掏錢買份報紙，順便看看其他的內容。
 

　　--電視、電影節目表。《紐約時報》目前只是刊登黃金時段的電視節目表，讀者很有意見，這不應該，應盡可能多登。電影的日程表也不可忽視。電影、電視，是重要的廣告主。如今，電視公司在時報上做整版廣告的越來越多，這在過去是罕見的。
 

彰顯品牌優勢。原時代華納集團高級執行官唐納德o布朗先生，是個面色酡紅、嗓門響亮的老人，授課時激情十足。在講授《品牌營銷與資源整合》這一課程時，布朗先生列舉了一個例子來說明紙媒品牌的力量：1984年，面向高級經理人的英國《經濟學人》雜志發行量7萬份，銷售量已接近飽和。當時，雜志社高層曾經嘗試走低端路線，以擴大閱讀人群。但最終，他們還是堅持走高端路線，進一步做優品質。所謂“高端人群”，在《經濟學人》總編輯約翰o麥克列威特先生眼中是指：基本上是有錢人，相對年輕，40歲多點。他們是對全球經濟感興趣的人，想了解外面的世界的人，大部分是商人，但不全是。他們對外界發生的事情有比較全面的認識，他們認為了解外界發生的事情，對他們來說也很重要。20多年來，《經濟學人》的品牌廣告始終用一種色調：紅黑底、白字，以彰顯其卓爾不群的品質。它的廣告語是：你在高端時會很孤獨，但你至少可以有一種東西可以談論。如今，《經濟學人》的發行量已經高達100萬份，且從未降低零售價。
 

　　試水報網聯動。建立官方網站。約翰斯頓先生認為，過去，報紙影響互聯網，現在亦反過來被互聯網影響，報業應當認真考慮報網之間的關系。但是，網絡內容免費，給紙媒造成了很大威脅。一些報紙試圖推動網絡讀報收費，但成功的只有《華爾街日報》一家，這或許與《華爾街日報》提供的股票、基金等專業咨詢業務有關。該報在新近的改版中突出了網站的存在，加了不少路標式的標識對網站上的內容進行標注，以吸引讀者到網站上繼續閱讀。
 

　　早在1995年，紐約時報公司就建立了自己的官方網站，1999年將其網絡方面的業務進行整合，成立了獨立核算的“數字紐約時報”，其旗艦網站nytimes.com向世界范圍的讀者提供紐約時報的完整內容、即時更新的消息以及來自美聯社、CBS等合作伙伴的新聞。2003年，紐約時報網站注冊用戶達到1210萬。目前，紐約時報網站已經成為美國網絡報紙最大的品牌，在線業務正在以每年30%至40%的速度增長，成為紐約時報公司“旋轉最快的引擎”。
 

　　美國標尺公司長期跟蹤美國媒體行業的分析師阿特瑞諾表示，報紙通過網站獲得的廣告收入只占報紙所有廣告、發行收入的5%到15%，根本不足以支撐報紙的運營。紐約時報公司剛剛在一份對紙質報紙訂戶的調查結果中稱，該公司正在考慮對時報網站的讀者每月收取5美元的費用，取消免費閱讀，還將向以手機方式閱讀網站新聞內容的用戶收費。紐約時報接待我們的一位女士表示，目前，時報網站廣告的收入，占到時報廣告發行總收入的12%，希望在不久的將來，時報網站的收入能夠超過紙媒。
 

　　網絡的另一個功能是增加報紙與讀者對話、互動的渠道。約翰斯頓教授建議在報紙的網絡討論版上設置獎項，對其中有益的觀點給予獎勵。
 

　　提供流媒體打包內容。為了滿足網絡讀者對視頻的需求，《紐約時報》網站已經建立了一支流媒體記者隊伍。羅伯特先生告訴我們，他手下有80位制片人和記者。制片人這個名稱通常是用在廣電行業的，如今也出現在報業，確實有點新鮮。時報網站的宗旨是傳承時報的經典理念，除了顯示時報紙媒的所有內容，包括文章和圖片，還用文字、博客、視頻等手段24小時制作新聞。他手下的制片人和記者不寫傳統的紙媒文章，而主要是用數字技術拍攝新聞圖片、制作新聞視頻。這些記者出去，除了帶紙筆，還帶上數碼相機、錄音筆、DV、新一代可攝像可錄音可拍照手機，這就是不同于傳統意義的流媒體記者。
 

　　啟示

　　紙媒不僅是新聞和資訊的載體，更是思想的載體。以漢字承載內容的中國紙媒，是通過文字間接傳遞信息的媒介，比之廣播、電視、網絡等直接作用于受眾視覺和聽覺且稍縱即逝的廣電媒介，紙媒更加適宜提供有思想可反復閱讀的深度新聞、評論文章、人物故事、財經分析等內容，這是紙媒的媒介特性所決定的。放棄紙媒的思想深度，無異于丟棄了紙媒的優長。報紙在未來依然有著有不可替代的價值。在信息爆炸時代，人們在獲取更多信息的同時更渴望獲取可信的信息，而這正是報紙的優勢所在。紙媒應當致力于成為某一領域的觀點提供商、情報分析師。
 

　　報網聯動乃大勢所趨，但要尋找到適宜自己的盈利模式。紙媒網站的好處至少有二：方便受眾在線閱讀，擴大紙媒的傳播率和影響力;搭建報社、期刊社與讀者溝通、互動的平臺。但在沒有形成良好的盈利模式之前，紙媒觸網的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，就是購買紙媒的讀者會越來越少。事實上，美國紙媒遭遇寒流，與互聯網傳遞資訊的豐富、分類、迅捷、互動、免費等優勢直接相關。如何有效利用互聯網，培育受眾的付費意識，進而找到一個有效的方式向網絡讀者收取足夠的費用，在發行量下滑的局面中維持報紙的經營，需要業界做出更艱苦的努力。
 

　　分類服務有助于受眾迅速找到自己所需的內容，并培養忠實讀者群。分類資訊借鑒了電腦的根目錄概念，以及互聯網的相關鏈接概念。與傳統讀者相比，現代讀者工作、生活節奏加快，可選擇的媒體成倍數增長，受眾在獲取資訊時相對浮躁。分類服務將相關有用資訊集中刊發，節省了讀者的翻閱、查詢時間，也有利于吸引與此類資訊相關的廣告商。
 

　　在本土贏得足夠的市場，是紙媒的競爭法則之一。作為商品的紙媒，從傳媒公司到最后一英里的零售商，再到客戶，中間有若干個投送的環節，地理距離越長，投送成本越高，此其一。其二，作為品牌的紙媒，熟知本土的風物人情，更擁有外埠媒體難以擁有的人脈關系，這使得紙媒在做內容時得心應手，也更容易得到本地讀者在情感上的響應。
 

　　篩選的水準--讓版面更加生動，故事更加引人入勝。過去做版面，報人總是希望在方寸天地做出宏闊文章，以容納更多的內容。在網絡時代，報紙、期刊再多的版面，也遠遠不及互聯網的海量。這時，需要職業報人、期刊出版人以其專業水準，在有限的版面之內，更突出主題，更引人入勝，不以多取勝，而以精見長。
 

　　思考如何讓廣告商為你的紙媒投資：彰顯品牌的力量。同樣的面料，同樣的做工，同樣是MadeinChina，一掛上Levi's的商標，在中國就身價飆升，這就是品牌的力量。隨著分眾化時代的到來，過去一家紙媒包打天下的神話不再，紙媒分工將越來越細致。在你的領域做到最好或者盡可能好，必然產生品牌的感召力，吸引與你的領域相關的廣告商。
 

　　紙媒新聞從業者應當比一般傳播者更專業、更敬業。網絡時代，是個自媒體的時代，人人皆可為媒體，人人都是傳播者。巴特茲教授在給我們講授新媒體課程時說，如果有很多的人用中文寫作，你不應該害怕。僅僅懂得漢語言并不能夠成為偉大的作家。巴特茲先生的話用在新聞領域，可以理解為，職業新聞從業者有著一般傳者所不具備的專業素養和獻身精神。
 

　　在52層的紐約時報新總部大樓里，在新聞工作區走廊兩側的墻上，在會議室，一幅幅震撼視覺通達內心的新聞圖片，在液晶顯示屏和大幅相框內呈現，這是百年來《紐約時報》記者發自全球重大新聞和突發事件現場的佳作。1918年至今，《紐約時報》共摘得101次普利策新聞獎的桂冠。在一些新聞寫字間的門上，貼著一張照片，旁邊是死者的生卒年和簡歷。陪同考察的時報協調員艾德維先生告訴我們，這是《紐約時報》殉職的同事，死于戰火紛飛的越戰戰壕、伊戰交火區。我隨手記下了其中兩位殉職記者的生卒年：1956-2003(女)，1967-2005，他們都倒在人生的壯年。望著他們微笑如生的面容，想起先前讀到的《紐約時報》賣樓裁人的新聞，不禁感慨萬端。姑且不論《紐約時報》記者的立場如何，他們對新聞事業的獻身精神，對事實真相的執著探詢，無疑是值得我們尊重和景仰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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